日本のガベージタイム

失落纪元——泡沫破灭后的第一个十年/日本的垃圾时间

这是1991年某个夏夜的东京,结束一天工作的白领们从彼此的工位起身,顺着街道一路熙攘着涌入了港区的纸醉金迷,最终在刚刚开业的JULIANA’S TOKYO前排起长队。男人们松开领带,擦拭着躁动的汗水,女人们则轻抚柔软的羽毛折扇。待到太阳燃尽最后一抹红色,浸入大海后,岸上的橱窗高楼瞬间点起了不输阳光的霓虹。

吵闹的音乐、昂贵的酒精、舞动的身体、彼此的纠缠——即便此时的日经指数已经出现了可以左右心率的折线,房价与贷款的冷冽已经漫延到每个月的账单,但人们依旧相信这是暂时的波动。经济会继续疯涨下去,我们可以永远地纸醉金迷下去。

就如张爱玲所言:“华贵的旗袍下即便是虱子,也不会觉得自己是不堪的。”

喧嚣之外,则是一辆接一辆驶停在VIP入口的黑色轿车。车内的主人熟练地配合案内人指引,走进了二楼的高档包厢,被衣领中空的姑娘们簇拥环坐。酒杯在琥珀色液体的碰撞下花枝乱颤,胜者组俯视着楼下躁动的人群。这些被特权拥抱过的人们,他们拥有更早醒来的权利,当然也有提前苏醒的代价。

闹钟在1989年12月29日响起,日经股价来到史上最高点38957.44后掉头下山。不到两年时间,日经指数一路下降到了一万四千点左右,相当于回到了四年前的估值。

伴随日经崩盘,一瞬间全日本的土地、房产、金融市场全面急冻,许多上市公司的赤字高达百亿。也许在那一瞬间,胜者组们也会羡慕,羡慕楼下这些不愿醒来的人们,羡慕他们只是这场游戏里一颗丝滑的铆钉。

彼时醉倒在朱丽安娜的人们也许在想,眼下的种种只是美梦生魇,政策有时效,经济有周期,一切都会过去。我们只需要将自己灌醉,一觉醒来,东京就又是东京了。

随后过了十年,才后知后觉,原来黄粱一梦,东京还是东京,但美梦过去了。

长河落日应有时(1989-1992)

如今回看历史时,人们总是习惯性以为时代是通过标志性事件变化,但事实上正好相反,标志性事件是被时代推动而出的。就好比泡沫破裂于1990年初到1991年末的这段时间。但对于当时身在其中的日本人而言,大体是到了1994年,人们才逐渐意识到当下的社会经济出了问题。

也是从这时开始,虚浮的经济不再火热,实业逐渐成为了日本的新浪潮。但即使到了这个时候,你跟一个日本人说“泡沫破灭”、“繁荣终结”之类的话,人们的内心深处仍旧不愿意相信的。毕竟接受是一个过程,况且那是一场持续了近半个世纪的美梦。

惊醒后,社会的第一反应不是自救,而是继续摇动身体,假装这列火车仍在前进。而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,中文互联网上喜欢的说法是日本贪恋泡沫里急剧膨胀的财富。但如果结合历史,更多的其实是日本人内心深处的骄傲。

那份骄傲始于神武景气,衍于广场协议,终于昭和梦碎。80年代,日本以全球1/40的人口创造了全球1/4的GDP,而冷战一级的霸主美国却开始了社会性的反思。

《新闻周刊》上曾经列出两幅漫画,一幅是老布什在前往日本的飞机上阅读《如何优雅的乞讨》,另一幅是日本小孩的脑袋里装满的各种公式符号,而美国小孩的脑袋里则满是麦当劳、摔跤和忍者神龟。这是美国人自己刊登在美国最具影响杂志上的内容。

巨大的民族自豪感让整个日本社会都弥漫着一种绝对的自信,他们发自内心觉得,世界离不开日本。日本人因为努力聪明而成功,made in Japan就是便宜、耐用、性价比的代名词。于是,凭借这份自信以及征服世界的制造业,日本人搞出了违反资本主义信仰的终身雇佣制。

在剥离失业风险后,除却极少数极端贫困人口,社会上所有人全都持有房产和大量股票。因为在他们过去几年、十几年的经验中,日本的房价和股价一定会涨,区别无非是小涨、大涨和暴涨。而这种资产泡沫不断的扩大,最终人传人成为了社会共识。

实际上当时日本几乎所有的公司都在进军房地产和股市。在当时,投资房地产只有一种可能会造成赔本,那就是买晚了。以至于住友不动产曾在自家售楼处拉起“早买赚得多,晚买赚的少,少赚就是赔”的煽动性横幅。

在当时,房产稳赚不赔的高收益下,阿布宽经过熟人介绍,用手上的钱加上银行贷款,在1987年投资买下了一所6200万日元的公寓。初尝甜头后,又前后倒手买入了五套房产。结果不到三年,奢侈品模特宽叔就摇身一变成了身背3亿巨债的负债人。这时候的宽叔才26岁。

而后面就是一朝醒来,奢侈品不再风靡,模特行业裁员,环顾家财,只有一堆在每日贬值的钢筋混凝土。所幸,宽叔后续转行当了一名演员,2007年才还完所有债,半生时光,前后二十年。

至于股票投资,当时日本几乎所有的公司、部分行业都在进入股市投资。在当时的日本,拉投资比拉皮条都容易,甚至当时有个“电梯融资”的说法。比如你有个改变世界的想法,随便找个投行或者PE,跟任何一个投资经理进同一趟电梯,电梯一上一下的时间,也许你的人生第一张支票就到手了。

至于你的项目能不能赚钱,who care?重要吗?只要你的故事有吸引力,那么天使轮、A轮、B轮、财团轮,只要有人买单,就能达成所有人都在挣钱的美梦。至于最后的财团赔钱,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?财团们掌握着一国经济之根本。万亿级的巨大市场在年年升值之下怎么赔钱?

即便到了1989年,三重野康以雷霆手段将央行基准利率从1%调到了6%,但日经指数依旧依照着惯性继续直冲云霄。但远处的池塘边,那群乌黑锃亮的天鹅已经游荡到池塘中央。

1989年12月,美军出兵伊拉克,石油危机爆发。次月,多米诺骨牌倒塌,日经指数一个月内暴跌70%。这对于已经连涨了20年的日经225来说,无异于天崩地裂。一时间,资本不断外逃,人心动荡。按理说,这时候政府就该上台扮演救世主了,事实上也确实如此。

1991年到1992年这两年的时间里,政府联合了三井三菱各大财团纷纷喊话,强调这只是一时的波动,股市很快便会反弹。索尼、东芝等龙头性企业也强调股价变化是正常现象。我们的经营基本盘依旧安稳如富士山,甚至联名承诺绝不放弃终身雇佣制。

挽狂澜于既倒,扶大厦之将倾。愿挽天倾者,随我起身。

而彼时,日本政府为了稳住股市,甚至不惜打破行政不干预央行的传统,强行推动央行降息,并亲自下场刺激经济,摇旗呐喊,试图重塑市场信心。但经济规律,可不懂“领会领导意图、高度团结思想、保持行动统一”。眼见嘴炮无用,中央国库空虚,地方负债如山,不得已,只能再苦一苦百姓了。

1992年,日本正式推出房产税。政策之下,房市雪上加霜,大量期房断供。银行为了清理不良资产,那些还没来得及封顶的公寓,一转眼全成了法拍房。无奈之下,三菱、三井等财阀为了稳住自家的房地产业务,开始有组织地从股市里抽水救楼。也是在这一年,政府亲自下场,硬生生地从平准基金买成了国家队,再从国家队买成了大股东。

这里说句谜语:“山水遥遥,梅雁吉祥。”能看懂这句话的,麻烦点个赞,让我看看15年的幸存者战友。

说回来,国家队成了大股东,那原本的上市公司就不怕十年辛劳,一招易主吗?还真不怕,甚至不少公司等着被收购。因为91年地产市场开始出现信用危机的时候,牵涉其中的各类金融机构由于持有巨额的不良债权,无法自救,濒临破产。于是,很多金融机构用了表外化处理的方式,将不良债权带来的亏损隐藏在了关联公司。它们李代桃僵买下了不良资产,再将这些关联公司重新包装上市。

这种藏匿不体现在某公司的财务报表中,任由国家队大肆收购,自己则玩了一手金蝉脱壳。口号则是:“我的公司,我的一切都属于国家。”当然,他们没说后半段:“债务也是。”

而等到了1995年,大藏省对8家住宅金融机构以及关联公司进行调查,才知道这里有超过8万亿的不良债权。于是,这波国家队下场的结果是,给了那些没来得及外逃和超大体量的资本充足的反应时间,全体纳税人的钱流入了极少数的资本手里。

股市从18楼到了1楼,又从1楼砸穿了地下室,市场那颗悬着的心,这下彻底死了。到了1992年年底,日本央行背负所有骂名,在巨大的社会舆论压力之下,大藏省出手,官僚们开会做法,请神上身:一请祖师凯恩斯,宏观调控搞基建;二请先贤罗斯福,以工代赈平经乱。

祖传三代老庸医(1993-1996)
1993年,日本政府公布了一系列造价昂贵的公共项目。以现在的眼光来看,这些项目形式大于实际,比如100年都无法回本的水力发电大坝,或者为一处海滨酒店修建的高速公路和大桥等等。虽然看着夸张,但极大打消了老百姓对经济的顾虑。毕竟在公众的认知里,政府是不会做亏本生意的。这些公共项目到最后,肯定还是会以更高的价格转移给企业。

这就说明,以政府和企业的判断来看,日本的经济依然有强大的潜力。眼看舆论被拽回来了,日本政府继续火上浇油,放言“政府将投入巨资进行有价值的地方工程开发”。民众们恍然大悟:原来政府的信心来自于地方发展啊。也对,东京以外还有巨大的开发需求,可以给日本的经济带来源源不断的动力。巅峰时卖了东京,咱们能买美国了。可日本又不只有东京,要是都开发好了卖出去,昨日辉煌必将今日重现。

事已至此,新一轮的狂热开始了。正当大藏省志得意满时发现,这次被鼓动的可不止是老百姓,地方官员更上头。你东京独领风骚这么多年,可我们这些老少边穷连口汤都没喝上。说好的先富带动后富呢?既然现在要开始搞地方基建,那咱们就一碗水端平:机场、高速、地铁,我全都要。

于是,许多地方政府也开始效仿泡沫时代的东京,开始了他们大而无用的公共工程,以期得到中央的投资。没办法,祖祖辈辈的乡下人这么多年穷怕了,太想进步了。结果我们都知道,这一时期的众多公共工程造成了巨额的地方债。这种项目的高频上马,叠加后期政府的债台高筑,口号再响也变不了钱包。最终的结果,就是各级政府和企业的烂尾工程频发,进而引发了数十年连锁反应,造就了日本边陲的各式鬼城,以及完全不属于当地体量的豪奢高楼。

也是在这一年,日本的楼市股市继续跳水。高杠杆投资者的破产消息和债务暴雷的机构一个接一个地出现。青木原树海拉起了“生命最珍贵,人生可重来”的横幅。承诺绝不放弃终身雇佣的索尼开始裁员,东芝开始降薪。连歌舞伎町的牛郎都知道,开得起一夜千万的大姐姐越来越少了。

1994年,职业生涯始终无悔的三重野康卸任了日本央行行长。他的目的达到了,以一代人作为代价,让日本人看清了真相:楼市的泡沫是少数人的财富和多数人的苦难。

终于,清醒了日本人开始把目光重新投向了发展与制造业。然后人们意外地发现,原来我脚下还是有一块稳健的根基。但美中不足的是,这块根基有些小,没有办法承载所有从泡沫顶峰摔下的人。

而此刻的日本企业纷纷陷入了资产负债表衰退的泥坑。劳动力市场需求急转直下,大量刚刚踏入职场的年轻人已经很难像几年前的学长学姐一样,对工作挑三拣四。待业潮席卷而来,而更令年轻人们愤怒的是,日本的舆论场上充斥着“70后是垮掉的一代”、“70后普遍少爷公主病”的论调。

这话骂得对吗?其实有一定依据。80年代的日本青年,在高收入的诱惑下,纷纷涌向东京。巨大的财富增值导致他们基本放弃了自己的权益。白天靠着麻将纸牌消遣时间,到了夜晚则是汇聚在夜店,笙歌燕舞、纸醉金迷。这些学生并不担心前程,因为只要顺利等到毕业,他们平均就会收到5到8份offer。只要签约,签约费就能拿到上百万,并可以直接到国外旅行培训。甚至有的公司还特意为此在澳洲和欧洲专门设立了培训办事处。

即便有些学生毕业后不想去工作,那也没事。只要偶尔去高级酒店兼职,做些普通的工作,一天下来,运气好就可以领到数万甚至数十万的打赏。彼时前程如梦,如在眼前。

但从94年开始,日本的社会割裂到了极致。这并不是部分人的幸存者偏差,而是他们真的从心底里无视了这些第一批泡沫破裂的受害者。因为房地产崩盘,牵连无数的公司跟随倒闭,数以万计的人瞬间失业。甚至那些和房地产没有直接关系的餐饮业也面临随时倒闭的风险。

那些在房价最高点贷款买房的人无一例外都背上了数以千万的债务。为了房子不被收走,甚至不得已要借小额贷款来还银行的债务。但这种方法无异于饮鸩止渴,长期以往,债务只会越来越多。这也让日本的自杀率直线上升。

有的人为了保全妻子和孩子,选择离婚,独自背负上千万的债务在外流浪。偶尔找上一份临时的工作,维持生计,同时躲避银行人员的查访。眼看社会矛盾愈演愈烈,青木原的歪脖子树都不够用了。日本政府就没点作为吗?

有的。但从结果来看,也许还不如他们没有。如果把经济调控比作治病救人的话,彼时的几届日本政府堪称祖传的三代老庸医。一开始危机初现,药方属于头疼医头、脚疼医脚,虽然有效,但不去根。

后来,随着93年的经济全面崩溃,药方又改成了头疼医嘴、脚疼也医嘴。只要新闻里是太平盛世,那就是太平盛世了。至于真相?不利于团结的话少说。

而等到了94年以后,日本政府眼看彻底管不住,那就头疼医脸、脚疼也医脸。疼也让你们喊,但别挂在脸上。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行,最好能再补点粉,让面子好看些。

1994年,由于大藏省重新对制造业的倾斜,并难得地抑制住了一直升值的日元,让日本的出口有了难得的回升。等到了1995年,日本政府加大力度,掏空了国库,搞了个十四万亿的财政刺激发力。这笔巨款,本意是让日本的企业扩大生产,这样经济增量、就业问题就都解决。

总之,千言万语一句话,只要企业的流水线流动起来了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……吗?当然不会。

对于企业发展来说,债务的介入使得劳动交换可以跨越时间周期。但是人性总是喜欢及时反馈,偏偏举债这件事是反人性的。这里举个例子:好比你有一家工厂,早些年勤勤恳恳搞生产赚了些小钱,结果前几年靠着炒地皮赚了想都不敢想的财富。于是你找银行拉投资,咬牙跺脚上杠杆搞了块大地皮,结果泡沫破了。这时银行拿走了你的地,投资人收了你的房。关上门来一合计,所有资产都资不抵债。而你,我的朋友,现在就剩下这家小工厂了。

于是你又开始勤勤恳恳地搞生产还负债。这时候,政府突然出来告诉你:“我可以再借给你一笔钱啊。你拿这个钱去扩大生产,让工厂从赚小钱变成赚大钱,这样你就能早点还完债。”那你就开始盘算了:如果借着这笔钱一切顺利的话,自己30年的债就可以顺利到20年。但如果再出问题呢?那30年的债可能就是60年,甚至直接破产。自己还敢再赌这一把吗?

这就是94年日本企业主的普遍心态。即便你手里的小工厂仍然是你撬动财富的杠杆,但当全社会的财富都在下滑时,支点也就不存在了。而没了支点的杠杆也不存在撬动功能,更何况你发现现在手里那根杆子已经有些疲软了。

所以结果只能是:政府的热脸贴到了企业的寒臀,企业根本不想扩大生产搞发展,他们只想快点把债还完。14万亿到了企业手里,要么转一圈回到了银行手里用来抵债,要么根本贷不出去。到了1996年,什么发展、什么就业都没见着,反倒是泡沫时期拉高了生活成本,叠加高失业率,把难得的回暖给压没了。日本就此陷入了低欲望社会。

年轻人的眼里开始失去光芒,御宅族盛行,出生率暴跌。整个日本社会从上到下达成了统一的共识:今天不是最差的,因为明天更TMD差。

白茫茫一片真干净(1997-1999)

如果你在1997年问一个普通的日本人,过去的十年对于日本来说算不算泡沫经济?他可能还会犹豫,因为除了股市和房地产这些虚标,日本的实体制造业还算是有序经营的。但如果你问他,日本的经济还会不会高速发展?他可能会写出一万个理由给你论证:不会的,因为这是97年。

1997年,那位犹太人在东南亚搞了一点小投机,进而引发了后面一系列的连锁反应。后来我们都知道了,那个犹太人叫索罗斯,他引发的连锁反应,人们通常称之为亚洲金融风暴。风暴之后,印尼、菲律宾、韩国这些新兴经济体全面雪崩,而这些地方刚好又是日本重要的出口市场。

到了98年,日本的出口额直接下降到了-2.4%。这都不是腰斩了,得算是眉毛以下全截肢。而此刻的日本政府在干嘛?答:在加税。当年内阁决定将消费税率从3%提高到5%后,效果立竿见影。消费税收入由1996年的6.1万亿日元暴增到了9.3万亿日元,增幅为52.5%。

面对政府的敲鼓榨油,本就躺平的民众消费意愿更是大减。1997年,日本私人消费仅上涨了0.9%。如果大家对这个数字没概念的话,横向对比一下:美国在1929年世界经济危机爆发后的隔年,私人消费指数都上涨了1.16%。

很多人不理解,为啥当时的日本政府要这么干?有人说是因为出口不利,需要提振内需;有人说是为了打破96年以来的通缩。而日本国内则普遍认为,单纯的是日本政府失去了太多的不良债务,需要新的开源来消化掉。

而这时候大众们在干什么?答:修复资产负债表。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,尤其是对于那些曾经“一亿中产”的家庭而言,沉重的债务让他们经不起任何大的风险。风险承受越低,就意味着人们的行为愈发保守。而人们的行为愈发保守,消费意愿就越乏力。

这下出口受挫,内需不足,再叠加泡沫破灭后本就不高的投资意愿,拉动经济的三驾马车算是全翻车了。

在那群乌黑澄亮的天鹅们登场5年后,一群横冲直撞的灰犀牛也将闯入日本。由于当时的金融监管机构疏于管理,风险意识薄弱,经营理念激进,加之亚洲金融危机的强烈冲击,山一证券、北海道拓殖银行等大型金融机构相继破产。

在国内国际不利因素的叠加作用下,日本经济形势明显恶化。1998年至1999年,出现了日本战后首次连续两年的负增长。与此同时,通货紧缩的阴影也再度袭来。经济到了今天这样,凯恩斯的棺材板也彻底压不住了。

那么握不住的沙,索性我全给扬了。1999年9月,日本政府掀翻了经济学200年的大厦,将利率下调到了匪夷所思的0。10月份,日本政府亲自下手购买国债,开启QE。结果就是,这导致了日本1999年至2005年长达七年的通货紧缩,整个国家正式陷入了资产负债表的衰退时期。

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源是什么?是我把高估值资产做价一千万卖给你,并给你营造了它能涨到两千万的假象。可你没有一千万,别急,你付300万就行,剩下700万我给你贷款。然后泡沫一破,原本一千万的东西,别说值两千万,五百万都没人要。这时你只能接受资产和负债的同时衰退。

资产衰退,是因为资产根本就不值一千万。负债衰退,是因为我拿着你给我的一千万,反过来再购买你的劳动。本质是通过债务和交易,我拿走了你过去、现在以及未来所有的劳动成果。但是只要收割者的交易之后还愿意购买被收割者的劳动,那么对于被收割者、对于全社会而言,这都不是最坏的结果。

最坏的结果是什么?收割者将一千万存起来不消费,继续营造衰退的恐慌。而这正是彼时日本收割者们在做的事情。

于是在日本零利率甚至负利率下,财阀们享受了在交易达成那一刻就收割巨量财富的盛宴,而普罗大众只能用自己未来的劳动去填补曾经的缺口,承担这一切的后果。这代价是10年,然后是20年、30年。

此刻,落叶捎来讯息:好一个食尽鸟头林,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。失落纪元,不外如是。

后记

1989年到1999年,十年的时间并不短啊。对于一个国家来说,这不过是一个时期罢了;对于人类的历史来说,甚至只是历史书上的寥寥数语。但对于个人来说,这足以改变一生的走向。

但我们没办法把视角聚焦在每个人身上,最终也只是将这段时间提炼,最后总结成“失去的10年”,然后是20年、30年。把困在时间里的个体们揉捏到一起,反思追问:这些人当时为什么那么狂热、贪婪、无知?

但如果带入一下,在面对多重杠杆绑定增值,甚至是官方的引导下,人性之下又有多少区别?时光流转,JULIANA'S TOKYO的羽毛扇又在大阪浮起。当年那些醉倒在朱莉安娜的人们,如今都在何方呢?

而今夜,我们又将酒醒何处?而经历过最惨痛的十年后,下一个十年又将是怎样的故事?歌声渐远,未完待续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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